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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青年梗文化现象解读

 

梗代表了一种文化现象,具体来说,是一种网络亚文化现象,它建立在新媒介情境基础上,集文字、图片、视频一齐发力,素材优选热点话题,任意联系式的创作体现出网络时代的文化狂欢,也展现出当代青年的独特审美。作为一种亚文化现象,沿用伯明翰学派亚文化的理论路径,把梗文化看作一种“巨型文本”和“拟语言”现象,可对其风格、抵抗与收编三个重要维度进行解读。

 

风格是亚文化群体内部最具有吸引力的符号,它是研究亚文化的核心要素。赫伯迪格在《亚文化:风格的意义》中对风格的构成予以划分,提出了拼贴、同构等核心概念。而梗文化采用拼贴、同构、戏仿等手段生成了风格独特的文化样态。

 

赫伯迪格使用人类学的拼贴概念,解释亚文化风格的建构。拼贴是对现有物品的挪用,通过这种挪用,亚文化群体拼贴着独特的风格样式。而在互联网中,拼贴是指网民将原本熟知的、多个不相关的素材进行重新组合,在原有梗的基础上创造出新的意义,以达到更强的视觉冲击和传播效果。例如《甄嬛传》可谓是互联网玩梗的创作富矿,网友对剧中金句进行再组合,将其从原有的母本环境中抽离出来,赋予新含义。从符号学、传播学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拼贴创造的过程,《甄嬛传》被加以梗化,与当下热门话题产生了高度适配性。如“四种文学”,它脱胎于“废话文学”,简单易学好上手却又有种无厘头的效果。3+1的模式将生活中的东西与《甄嬛传》的台词链接在一起,造成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这种梗在无厘头与好笑之下,又藏着一种不在乎不配合的感觉。拼贴给亚文化群体带来了风格的力量,正如费斯克等学者所说的那样,借助拼贴的颠覆功能,主导文化或者天然文化的元素被赋予新的批判性意味,并且被冷嘲而怪诞地并置在一起。

 

拼贴的目标或效果是同构,而所谓同构,是伯明翰学派借用的另一个同样来自人类学的概念,即在群体价值和社会风格之间存在着象征性的相符一致。它使得一个群体的价值和生活方式之间,在它的主体经验和它用来传达核心关切的符号形式之间存在着象征性的吻合。就梗文化而言,它通过对文字、图片、视频等文本碎片拼贴而来,这些自嘲和戏谑的即兴拼凑之所以能组合出完整意义的梗文化风格,是因为同社会转型期青年群体在出身、教育、就业、收入、社交、爱情、代际关系、社会阶层地位等方面遭受的打击与挫折之间形成了同构关系,是一种对年轻人生活现状的本真描述。

 

除了同构以外,另外一种效果是“戏仿”。巴赫金认为,戏仿就是“语言对语言的模仿,它包含了恭维、轻佻的成分,具有戏谑、调侃的性质。”一个梗之所以能迅速爆火,完成裂变式传播,是因为无数网友对其进行跟风戏谑的即兴改编。对于梗文化来说戏仿便是其生存延续的不竭动力。如“打工人”这个梗通常指外来务工人员,现在却成为各行各业劳动者的统称。B站上关于“打工人”之梗流传最初的语录是“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我们要悄悄打工,然后惊艳所有人。”不久之后,出于对“打工人”的调侃,网友又创作出与之文案相对应的“干饭人”:“干饭人干饭魂,干饭都是人上人。我们要悄悄干饭,然后饿死所有人。”不仅如此,“XX人”形式的名词梗也被网友不断模仿,如“尾款人”“拼单人”“做梦人”等等。

 

青年亚文化本身就是一个符码,要对这个符码进行解释,抵抗则是关键。伯明翰学派认为青年亚文化是一种抵抗仪式。青年亚文化孕育出了诸多的形式,这些形式都指向了一个方向,那就是抵抗。而要理解梗文化的抵抗,则应从其狂欢和解构两方面入手。狂欢和解构,是青年抵抗幻灭的信条,而梗文化正是这一信条的衍生品。

 

对于梗文化而言,狂欢体现在造梗和玩梗之中。在网络社会中,意义挪用及改写的权力下放到每一位网民,其标志性的举动便是造梗。而人们在使用热梗的时候,表现出一种“狂欢节”的奇特景观:在使用梗的时候,人们可以无视生活中的条条框框,通过梗来实现自己情绪的宣泄,换句话说,热梗创造的狂欢节超越了阶层。在网络梗文化中狂欢的网民没有等级,没有地位和身份,这就好似一台盛大的化妆舞会,大家亲切且随意,你可以说与你平时身份无关的话,也可以做往常从不敢做的事,所有的流程都没有任何禁欲与限制。所以,网民们在梗文化中找到了个性张扬、反抗颠覆、娱乐放纵的精神世界。在狂欢化的背景下,人和人之间的人际关系得到了重塑;阶级、财富和其他的等级关系都被暂时忽略,一切都变得以戏谑和娱乐为核心。巴赫金认为,狂欢是一种仪式化的快感宣泄,本质上是对主流的反抗和对权威的消解。

 

梗文化的解构方向是娱乐化解构,它是足情和荒嬉的。社会极速发展,一方面,我们对抗“内卷”,努力生活;另一方面,我们戏说“躺平”,自我解嘲。面对生活的不易,人们以一种戏谑解构的姿态自嘲解压,创造了很多梗,如“打工人”正是幻灭的年轻人在提醒自己:无论是三里屯还是陆家嘴,金融新秀还是互联网精英,只要不掌握生产资料且通过出卖劳动力为生的,都是打工人。玩梗在某些时候可以和流言、谣言一样发挥倒逼真相、表达抗议的作用。“打工人”这一在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下显出不尴不尬的词汇流行,就有这方面的作用。大家普遍对社会工作状态和生存压力不满,但面对难以调和的现状处于有限言论空间只能抱有谨慎的态度,稍微借梗吐槽,特别是在公共管理者针对某具体事件的监管下,玩梗可以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同时抒发不满。

 

梗文化是一种弱抵抗性的亚文化,不管是狂欢还是解构,它的抵抗总是温和的。尽管其风格上呈现出异化特征,但实际上这是成员通过情绪表达和符号互动进行自我塑造,而非直接对主流话语发起正面冲突。

 

当这些青年亚文化产生并发出了他们抵抗的宣言后,支配文化和利益集团不可能坐视不管,他们对亚文化开始了由遏制打压到收编的转化。在收编梗文化的过程中有两种主要的途径。

 

(一)商品的方式。即把亚文化的诸多表现符号(服饰、音乐)转化成大批量生产的物品,从而消解其先锋姿态和价值深度。伯明翰学派认为,通过将亚文化作品和风格转化成大众生产对象的商品形式,引起市场化效应,从而完成收编。在商业的发展中,市场具有极强的嗅觉和敏锐度。当青年亚文化群体产生出新的风格时,市场开始敏锐收集交易并打造其市场价值时,就是把青年亚文化转换为商品从而进行收编。

 

因为年轻人乐于造梗、玩梗,所以很多内容创作者也开始精心设计内容槽点和造梗,而同时品牌在进行营销时也开始借助梗文化吸引更多人的眼球。梗具有的一些突出特点,让这种网络文化在营销时体现出了新的可利用优势。例如Kindle利用泡面梗打出“盖Kindle,面更香”的营销口号等等。同时,梗文化或其元素经由视听节目,以各种姿态展示在大众面前,国内视听节目对梗文化的收编持续发生。一是将梗文化的符号元素植入并呈现于节目中。近年来,流行梗的商业价值开始受到关注。在所有文化产品中,综艺节目依托较强的娱乐属性和年轻化的受众基础,制造出多个借梗营销的成功案例。梗文化是网络综艺节目中的常用元素。二是把梗文化的精神核心作为节目设计的前提。

 

(二)以意识形态的方式,形成作为话语体系的梗式宣传。对越轨行为进行“贴标签”和重新界定,本质上就是要最大程度地降低、甚至摒除亚文化的“他者性”。赫伯迪格认为,亚文化兴起时媒体等意识形态的反应是复杂的,风格激起了两种反应,除了有恐惧、愤慨,还有对亚文化的迷恋和兴趣盎然的描述。媒体在亚文化的再现过程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与亚文化风格激起的两种反应相对应,再现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用“小丑”“奇葩”等刻板又贬义的词语对亚文化进行丑化,将其“他者”转换成和任何耸人听闻的符号一样的毫无意义的新奇事物:一个纯粹的客体;还有一种则是将“他者性”简化为“同一性”,让亚文化变得琐碎又平凡,将它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如20201026日,央视新闻在其公众号上发布文章《早安,“打工人”》,肯定了“打工人”对于社会发展的贡献,将“打工人”定义为社会的中坚力量,以一种积极正面的含义对“打工人”这个概念进行重构。同时随着新媒介技术的发展以及青年群体话语权的回归,网络热梗在青年群体之间得到了更加广泛的传播,因此近些年主流媒体也开始尝试将网络热梗融入日常报道,以此来加强与青年群体的交流与互动,从而增强传播效果。

 

 

不难看出,主流文化对于网络热梗的收编过程温和又隐蔽,并且在文本构成和话语表达方式上也做出了较大的取舍和退让,这既为网络热梗提供了较大的自由发挥空间,又能悄无声息地将其收编进主导话语体系中并为已所用,主流文化与网络热梗的良性对话将推动网络热梗更好的适应社会发展,也将为主流文化自身输入源源不断的活力。

 

梗文化采用拼贴、同构、戏仿等手段生成了风格独特的文化样态。它是一种弱抵抗性的亚文化,它以新媒体符号化的产品在网络空间里占据一席之地,既表明了不少人对于负能量的释放有心却无力的矛盾心态,同时它也像解压阀,为处于艰难处境中的人们提供温和式抗议的机会。梗文化在网络空间中流行,体现了中国社会中的危机症侯和社会变迁的隐喻。进入互联网和自媒体时代,如今的年轻人有了更多的发声平台和创造空间,梗文化在新的时代背景下被赋予了更多新的内涵,有了更多新的发展和延伸。在这样一个形形色色社群交叠共生的时代,梗文化与其说是噪音,不如说是多元兴趣领域的极致细分。对待梗文化的态度不能一味抵抗废弛、抹平封杀,要加以持久的关注考察、协商利用,充分发挥其建构、凝聚功能,实现主流文化与青年亚文化和谐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