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有幸讀到“爾雅國學”公衆號轉載的劉石先生的一篇舊文《誰抄的誰?》[1],文章講了一個十分有意思的“誤注”的故事,即注釋蘇軾的名篇《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中“瓊樓玉宇”一詞,注釋往往會引用一條材料:
《大業拾遺記》:瞿乾祐於江岸翫月,或問:“此中何有?”瞿笑曰:“可隨我觀之。”俄見月規半天,瓊樓玉宇爛然。
然而,劉石先生遍檢《大業拾遺記》各本,皆無此條;想必是因襲舊注造成的引證錯誤。後來,他又去請教了研究古典小説的專家程毅中先生,才發現程先生早就注意過這一問題,曾在一九八四年的一篇文章《略談古典文學注本的引證》[2]一文中指出過。程先生指出,該條出自段成式的《酉陽雜俎》,瞿乾祐當作翟乾祐,《太平廣記》卷三十又引此條,並云出《仙傳拾遺》。於是認爲所謂的《大業拾遺記》即《仙傳拾遺》之訛,而“瓊樓玉宇”原作“瓊樓金闕”(《酉陽雜俎》與《太平廣記》末句皆作“瓊樓金闕滿焉”),注家又妄改古書,削足適履。劉石先生認爲程先生“同時把問題發生的原因也揭示出來了”。
但程先生的推測,也僅僅揭示了疏誤可能的原因,却没有指出這個廣爲流傳的誤注具體的來龍去脉,如説把發生的原因揭示出來,也只能説揭示出了一半;而劉先生又查考了《東坡詞傅幹注》與龍榆生先生的《東坡樂府箋》,發現二注皆不誤,也認爲“那條錯誤材料的始作俑者,就很難確指”了。這倒引起了筆者的考據僻,想要對這條誤注怎麼來的再進行一番考索。
劉石先生的文章,可貴之處是列出了一系列引用這條誤注的著作,其中不乏如胡雲翼先生的《宋詞選》、劉乃昌先生《蘇軾選集》以及王力先生的《古代漢語》這樣經典性與普及度都很高的注本。這其實是一個很重要的綫索。其中值得關注的是胡雲翼先生的《宋詞選》,其實該書成書於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於一九六二年由中華書局出版。一九六二年版《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瓊樓玉宇”注,注文即引《大業拾遺記》,引文與上引全同。[3]而筆者又翻閲了成書在它之前的幾個注本,如陳邇東《蘇軾詞選》、民國學生國學叢書本葉紹鈞選注之《蘇辛詞》等,其《水調歌頭》於“瓊樓玉宇”下皆未引此注,考慮到胡雲翼先生的《宋詞選》的成書之早與影響之廣,則稱胡注《宋詞選》爲之後各條書引用該注的始作俑者,也應“雖不中,亦不遠矣”了。但所怪的是,胡先生的誤注又從何而來?是否真如程毅中先生所説,乃誤認《太平廣記》中的《仙傳拾遺》爲《拾遺記》,又“削足適履”地將“瓊樓金闕”改作了“瓊樓玉宇”?
文章中另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即劉先生提到的沈祖棻先生的《宋詞賞析》,他説沈先生在賞析《水調歌頭》之時,引到這句話,竟又“省去‘大業’二字,成了《拾遺記》”,所謂“想當然爾,愈轉愈遠”了。但我在查考了沈祖棻先生的《宋詞賞析》後,總覺得事情没有那麼簡單。沈書引文雖與上引基本全同,但“瞿乾祐”却寫作“翟乾祐”,又寫對了,似專門去查找了材料,但如此的話,又將引書書名魯莽删略,則於理不合。[4]除非她所見的材料,引書書名本來就是《拾遺記》。
所幸如今電子檢索與獲得圖書的途徑較爲方便,筆者考得這條材料出自《拾遺記》竟在古人的注本中已出現過。馮應榴《蘇軾詩集合注》卷三九《六月十二日酒醒步月理髮而寢》“夢覺瓊樓空斷魂”注云:
王注:《拾遺記》:翟乾祐與人翫月,人問:“月中何所有?”乾祐曰:“隨我手看之。”月規半圓,瓊樓玉宇滿焉,良久乃隱。李注:先生有詞云:衹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亦同此意。[5]
之後剿襲馮應榴的蘇詩王文誥注,此條引注全同。則出自《拾遺記》且又作“瓊樓玉宇”的注文版本,起碼在清代就已經出現過。其中所謂“王注”指的是舊題王十朋《王狀元集百家注分類東坡先生詩》中的注,則也許此條材料在宋代可能就出現了。但遺憾的是,王十朋分類本的宋本、元本甚至是明重編本(稱《東坡詩集注》),此句注内容與上引略同,但僅言此注出“次公”,即出自趙次公注。但皆未注出處,也無“拾遺記”三字。如此,則這條注文“拾遺記”三字的出處,似是明清以後人加的,那倒底是誰加的?依據又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請先容筆者賣個關子,留到後文回答。現在先回到沈祖棻先生的引注,那麼,沈先生是否引了清人馮應榴或王文誥的蘇詩注呢?似也不是。因比對二注,雖大致意思相同,文字却頗有差異,如“於江岸翫月”,清注則云“與人翫月”;“瓊樓玉宇爛然”則作“瓊樓玉宇滿焉”,似沈先生的注文的直接來源也不是清注蘇詩。
突然想起常聽説老輩學者注書,注典故往往用類書,而常用的類書就是《佩文韵府》,則是否上引注文注家與沈祖棻先生在注書時也用了《佩文韵府》呢?考《佩文韵府》卷三七上“七麌”韵“宇”字“玉宇”條云:
《拾遺記》:翟乾祐于江岸翫月,或問:“此中何有?”瞿笑曰:“可隨我觀之。”俄見月規半天,瓊樓玉宇爛然。[6]
與沈祖棻《宋詞賞析》引幾乎全同,而與文章最初引的誤注,也僅“翟”字不誤且無“大業”二字而已。則沈書的材料來源,應當就是《佩文韵府》;所謂來源《大業拾遺記》的通行誤注,應也是來自《佩文韵府》,只是一時將“翟”誤爲“瞿”,又覺引文與書名時代不合,於是想當然地以爲此“《拾遺記》”應是更符合時代的“《大業拾遺記》”,故增“大業”二字。始作俑者,大概就是胡雲翼先生的《宋詞選》。如此,沈祖棻《宋詞賞析》出處爲《拾遺記》的注文,並非抄自選本中的“《大業拾遺記》版”而又删字,反是直接來自《佩文韵府》,可説更接近來源文獻;之後注本中“《拾遺記》版注文”,或是來自沈先生,或是徑引《佩文韵府》。各注本中最最常見的“《大業拾遺記》版”注文,則是從胡雲翼先生的《宋詞選》而來,陳陳相因,蔚爲大觀。
今人注本誤注的來源,大致已經釐清,但實際上問題只解决了一半,還有各種疑竇尚未解開:《佩文韵府》玉宇條中“《拾遺記》”的出處從何而來?蘇詩各清注本中出處爲“《拾遺記》”的注文從何而來?與《佩文韵府》的這條材料又有什麼關係?
《佩文韵府》爲清康熙時期官修大型類書,供文人查找典故、選取辭藻之用。其重要來源是元代陰時夫編的《韵府群玉》,考該書卷十“七麌”韵“宇”字“玉宇”條:
翟乾祐與十許人翫月,或問:“月中何所有?”乾祐曰:“隨我手中看之。”月規半圓,瓊樓玉宇滿焉。(《拾遺記》)[7]
文字與《佩文韵府》略異,但出處已標爲《拾遺記》。可見,《佩文韵府》“玉宇”條,正是來自《韵府群玉》,此條文字出《拾遺記》的記載,至少在元代已經出現了。那麼,是否即《韵府群玉》搞錯出處,又爲“玉宇”詞條,妄改“瓊樓金闕”爲“瓊樓玉宇”?
類書的編纂,往往抄自前代類書,改頭换面,前舉《佩文韵府》抄《韵府群玉》即是一例。抄引往往不檢,故有誤抄誤引者。或許再找到《韵府群玉》此條材料的來源,就能找到錯誤的源頭。考成書於宋元之間的兩部類書《古今事文類聚》與《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其中有一記載幾乎相同的材料,《古今事文類聚》前集卷二月部“隨至月中”條云:
玄洲之南,以水精爲月,刻瑤爲兔。翟乾祐與十許人翫月,或問:“月中竟何所有?”乾祐曰:“隨我手看之。”月規半圓,瓊樓玉宇滿焉。(拾遺記)[8]
《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卷二月部“月中樓宇”條與之文字全同。[9]二書皆在翟乾祐事前加了個“帽子”,即“玄洲之南,以水精爲月,刻瑤爲兔”一句。按此句當正是出自《拾遺記》的文字。考今通行本王嘉撰、蕭綺録之《拾遺記》,卷十“瀛洲”云:
瀛洲一名䰟洲,亦曰環洲。……有金鑾之觀……以水精爲月,青瑤爲蟾兔。[10]
二類書所引,與上引文字略同,當是撮述與節引。惟瀛洲作玄洲,或是䰟洲之訛。在宋末的類書中,翟乾祐事的材料曾與出自《拾遺記》“水精爲月”的材料,因皆爲有關“月”之事,而被一些以事分類的類書相混爲一條,而注出處時,又將這條混合的材料的出處籠統地注成了《拾遺記》。後來,《韵府群玉》再將翟乾祐事單獨析出,又據各類書記載的這條材料的出處,注爲《拾遺記》。
從宋末類書的記載看,當時這條材料的“瓊樓金闕”已改爲“瓊樓玉宇”,那這個改動又肇自何時?前文在講蘇詩注中亦引此條時已經説過,舊題王十朋《王狀元集百家注分類東坡先生詩》中,就已經有用這條材料爲注文的。其卷六《六月十二日酒醒步月理髮而寢》“夢覺瓊樓空斷魂”注云:
次公:瓊樓以言月也。翟乾祐與十許人翫月,或曰:“月中竟何所有?”乾祐曰:“隨我手看之。”月規半天,瓊樓玉宇滿焉。[11]
這應是趙次公注蘇詩時,撮述《酉陽雜俎》中的記載,而他已將“瓊樓金闕”寫作“瓊樓玉宇”。所注之詩爲“夢覺瓊樓空斷魂”,僅須注“瓊樓”而已,因此特意爲注詩而改動材料的動機看來是不存在的。至於是趙次公時代可以看到作“瓊樓玉宇”的版本,還是他自己頗爲欣賞東坡《水調歌頭》“瓊樓玉宇”一詞,從而對《太平廣記》《酉陽雜俎》原始材料進行改動,我們就不得而知了。程毅中先生文提到這條注文有兩個關鍵的誤處,其一是出處的訛誤,其二是將《太平廣記》與《酉陽雜俎》中的“瓊樓金闕”改成“瓊樓玉宇”,有爲注“瓊樓玉宇”而“削足適履”之嫌。但現在看來,“削足適履”的嫌疑是不存在的,而這條材料出處的訛誤,也歷史悠久,始自宋元類書編纂組织材料的錯誤,終於使用清代類書時不慎妄增的錯誤,錯誤之間層累疊加,並不是將《仙傳拾遺》誤作《大業拾遺記》這麼簡單。其中來龍去脉,非進行一番追索是不能尋得的。
接下來再回答一下之前遺留的一個問題,即《蘇軾詩集合注》中王十朋注中的“《拾遺記》”三字是如何而來,現在進行了前面的一番追索,我們可以知道的是,此條材料出《拾遺記》的記載,在宋末元初的一些類書上就有記載,那增出的三字,則應是清注蘇詩者補的。那增補者是馮應榴嗎?還是也别有一番隱情呢?
問題的關鍵就在《蘇軾詩集合注》“王注”後緊接着引用的“李注”中。所謂的李注,實際上就是參與補註宋犖藏《施顧注蘇詩》闕卷的李必恆注。宋犖在獲得宋槧《施顧注蘇詩》殘本後,寶愛異常,又思將其完足彌補缺憾;因之邀請當時的學者對闕卷進行補充,補注工作主要由邵長蘅、李必恒完成:邵補注卷一、卷二、卷五、卷六、卷八、卷九、卷二三、卷二六八卷;李補注卷三五、卷三六、卷三九、卷四十四卷;並重編重刻,形成了一個新版的足本《施顧注蘇詩》,後世簡稱“清施本”。此詩即收入該書三六卷中,注釋自然是李必恒所作。李必恒參考的重要文獻,就是王十朋的舊注本。考清施本卷三六《六月二日酒醒步月理髮而寢》“夢覺瓊樓空斷魂”注:
《拾遺記》:翟乾祐與人翫月,人問:“月中何所有?”乾祐曰:“隨我手看之。”月規半圓,瓊樓玉宇滿焉,良久乃隱。又先生有詞云:只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亦同此意。[12]
與前引馮應榴注幾乎全同,只是没有了“李注”與“王注”的分隔。馮應榴注本所謂的“王注”“李注”,其實是全襲清施本,再將王十朋的舊注與李必恒的申發區隔,成爲“合注”的形態,只要稍稍比對一下前後的注文,宋本百家注的引用的李白、杜甫詩句,李白一般徑稱“李白”、杜甫有時則僅稱“杜”,但清施本都改稱“李太白”“杜子美”,而《蘇軾詩集合注》亦是如此。如此,則該條注文《拾遺記》出處的補加,就並非馮應榴的“功勞”,而是補注施顧注的李必恒了。
誰抄的誰?現在似可以回答劉石先生文章題目提出的問題了:這條最終誤注出處爲“《大業拾遺記》”的有關翟乾祐事的材料,最早是趙次公爲注蘇詩“夢覺瓊樓空斷魂”句,據《酉陽雜俎》等記載的撮述,已將“瓊樓金闕”改爲了“瓊樓玉宇”;後宋元之際的幾部以事分類的類書,收録這條材料時,又因與其和《拾遺記》“水精爲月”的材料皆屬於關於“月”的典故而被混爲一條,皆被注爲出《拾遺記》;元代《韵府群玉》將翟乾祐事單獨析出,又承襲前代類書的出處,形成翟乾祐事出《拾遺記》的記載;這個記載被清代官修大型類書《佩文韵府》所襲,而該書在很長一段時間内,乃文人學者查找典故的工具書。最終,這條材料被一些載有蘇軾《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的注本查檢出來,用來注釋“瓊樓玉宇”一詞,而在引用過程中,有些注本又因翟乾祐與王嘉的《拾遺記》時代不合,想當然地認爲《拾遺記》應是《大業拾遺記》,再增“大業”二字,又誤“翟”爲“瞿”,終於形成了“《大業拾遺記》:瞿乾祐云云”的最終,也最流行的版本。此外,注本中直接注出處爲《拾遺記》的版本,恐怕它的來源更爲直接,是查檢《佩文韵府》的。這個“誰抄的誰”的公案,似到此處,應大致可以結案了。
不過,在弄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脉後,除了滿足一下筆者的考據欲,得到啓示也並不出劉石先生或程毅中先生所言,即引證古書要小心,要親自目驗,不能憑記憶和想象,且最好引用第一手資料、最早出處等。此種大且重要的“教訓”,已是老生常談,若再在文章末尾煞有介事地重申一遍,總覺詞費。因之僅在總結處講講此外的一些小“體會”:我們現在看到一些斷章取義式的引證錯誤時,會想到的往往是作者利用了電子檢索的工具而失察所導致的,照着這個思路追溯,找到他的檢索路徑,往往就能找到致誤之由;類書其實就是“前電子檢索時代”的檢索工具,它與如今的電子檢索工具一樣,著作者稍一使用不慎,也會産生錯誤。因此,有時我們在面對一些“前檢索時代”的注本匪夷所思的引證錯誤時,不妨亦想想當時人的檢索路徑——類書,説不定會有解開謎題的鑰匙。此外,中國之典籍浩如煙海,一個做傳統中國學術的學者,僅靠博聞强記肯定是無法著書立説的,總需一些便捷的檢索工具:從類書辭典,到電子數據庫,工具愈發先進,但學問做得好不好,則從來不取决於工具的發不發達。依靠電子檢索,態度不認真,照樣出現許多紕漏;嚴謹的大學者,通過類書、辭典或其他手段檢得綫索,再去翻書一一查證目驗,一絲不苟,終究還是能够成就學術精品。學術的工具在隨着科技的进步不断迭代,但求真求實、仔細認真的學術精神應該是永遠不變的。
注釋:
[1] 原名《考察學風的兩個案例》,載劉石《有高樓雜稿》,商務印書館,二〇〇三年,第二四六—二五二頁。
[2] 《古籍整理出版簡報》第一百三十一期(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後收入氏著《古籍整理淺談》,北京燕山出版社,二〇〇一年,第八八—九一頁。
[3] 胡雲翼:《宋詞選》,中華書局,一九六二年,第六四頁。
[4] 見沈祖棻:《宋詞賞析》,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〇年,第七四頁。
[5] 馮應榴輯注,黄任軻、朱懷春校點:《蘇軾詩集合注》卷三九,上海古籍出版社,二〇〇一年,第二〇三二頁。
[6] 張玉書等編:《佩文韵府》卷三七上,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第一六六八頁。
[7] 陰時夫等編:《新增説文韵府群玉》卷十,《中華再造善本》影印元大德刻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二〇〇六年,第二葉上。其餘如元元統二年(一三三四)梅溪書院本《韵府群玉》、元東山秀岩書堂刊本,此條全同。
[8] 祝穆、富大用輯:《新編古今事文類聚》前集卷二,《中華再造善本》影印元泰定三年(一三二六)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二〇〇五年,第一四葉上。
[9] 謝維新:《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卷二,《中華再造善本》影印宋刻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二〇〇六,第八葉上。
[10] 王嘉撰,蕭綺録,齊治平校注:《拾遺記校注》卷十,中華書局,一九八一年,第二二七頁。
[11] 蘇軾撰,王十朋纂集:《王狀元集百家注分類東坡先生詩》卷六,《中華再造善本》影印宋建安黄善夫家塾刻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二〇〇四年,第十八葉下。
[12] 施元之注,宋犖、張榕端閲定,顧嗣立、邵長蘅删補:《施注蘇詩》卷三六,清康熙三十八年(一六九九)刻本,第七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