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警幻仙记 理文轩 蝶芗仙史 桐阴轩 红楼梦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晚清民国《红楼梦》铅石印本研究”(21CZW032)的阶段性成果。
《增批警幻仙记图说》是一种稀见的清末《红楼梦》石印本。它的残本在20世纪80年代为学人披露,曾引起广泛关注,但学界所见均系残本,故对其出版者、出版时间、底本来源等知之甚少。情天在《〈红楼梦〉的异名印本〈警幻仙记〉》一文中曾说:
笔者看到光绪十年后另一种石印本,其书名题作:《增批警幻仙记图说》,此异名未见有人提及或著录。在卷首的《太平闲人石头记读法》《护花主人摘误》《明斋主人总评》等篇,全标此书名。此外,末题:《警幻仙记评论》《警幻仙记总评》《警幻仙记问答》,目录上标《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目录》。
蔡义江等合著《红楼梦导读》一书也曾提及此版本的残本:
近年出现了一个蝶芗本系的残本,书中有“增评加批警幻仙记”之书名印于回首。这是石印本中新出现的第三个新书名。
到了2013年,杜春耕《石印本〈红楼梦〉(自存)综述》一文仍称所见者为残本:
(26)《增批警幻仙记图说》
《书录》未载。此书笔者只收集到其中的一册。每面二十行,每行四十字。每回回前有一页(二幅)回目画,正文、插图均用带图案的框边围起,很特别。第一百十一回前印有“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卷一百十一回,蝶芗仙史评定”,另外几回首为“增批石头记图咏卷,蝶芗仙史评订”。
从前辈学者的记述看,《增批警幻仙记图说》是一种石印本,“增批警幻仙记图说”为此本书名,首卷多处题署“警幻仙记”字样,具有复杂特殊的边框花纹等。应该说,学界对这一版本的了解仅限于此。
2019年5月,笔者在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古籍部中查得一部《增批石头记图说》(索书号:44.566/6)的著录信息。翻检得知,此书实乃《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的足本。它的出现,有助于我们了解此版本的基本情况,对全面把握《红楼梦》蝶芗仙史评订本系统中诸版本之关系,重新构建《红楼梦》石印本的版本谱系,探析蝶芗仙史评点的复杂来源等亦有裨益。
一、《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的版本概况
据图书馆著录信息显示,此版本取其卷端名称题为“增批石头记图咏”,为清光绪年间(1875—1908)上海理文轩存古书局石印,共2函16册,正文行款为每半叶20行、行40字,四周花边,版框高17.4厘米,宽123厘米。翻阅此书,书中多处卷端题署“增批警幻仙记图说”,与前辈学者所见相同。可见,此本即学界旧称的《增批警幻仙记图说》。
这部《红楼梦》石印本由暗黄色函套分装为上下2函,函套上题“石头记图咏(上/下)”和索书号。每册封面左上有红色题签,署“全图增评石头记”。书名叶题“绘图增批金玉缘”,背景为山水图卷。如图1.1,图1.2所示:
图1.1:《绘图增批金玉缘》书名叶
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藏
图1.2:书名叶左下角放大图
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藏
从书名叶信息看,“绘图增批金玉缘”与右下角“每部定价洋两元四角”等字样,系出版者在背景图上手后照相石印而成,而左下角的发行所、批发处信息则是以贴条形式附于书名叶上再照相石印的。从“发行所”信息看,这部石印本的出版者、发行者为上海理文轩存古书局。学界旧来依据残本卷端所题“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将此版本定名为《增批警幻仙记图说》或简称为《警幻仙记》,常使人误以为此本书名叶亦题“增批警幻仙记”,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为行文与阅读方便,下文仍用学界旧称——《增批警幻仙记图说》。
此版本的书名叶背面题署“增评补图金玉缘”,这一名称在其他清末印行的70余种《红楼梦》石印本(包括铅排石印本)中从未得见,系《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独有,如图2.1,图2.2所示:
图2.1:《绘图增批金玉缘》书名叶背面
图2.2:首卷第1叶题“增批警幻仙记图说”
《增批警幻仙记图说》首册卷端处题“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卷首”,收护花主人批序、太平闲人石头记读法、警幻仙记评论、警幻仙记总评、读花人论赞、大某山民总评、护花主人摘误、明斋主人总评、警幻仙记问答、题词并序、大观园影事十二咏、大观园图说和音释等,另有绣像19幅。每幅绣像为三位人物之合绘,如第一幅为“疯僧 甄士隐 跛道人”,第二幅为“贾赦 贾政 贾琏”等,均无赞语。首卷除“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目录”处的行款为每半叶16行外,其余书叶行款为每半叶20行,行40字。从第二册起,每半叶行款为21行,行40字。正文每回前各有插图两幅,对应本回目的上、下句。每回前题“增批石头记图咏卷×蝶芗仙史评订”或“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卷×蝶芗仙史评订”。此版本无鱼尾,版心处仅题“卷之×”与页码,边框外侧有寿字纹等两种不同图案交错排布。
既已知晓《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的出版者为上海理文轩,可稽考这家书局的历史,结合相关信息,寻究这一版本的出版时间。首先,关于上海理文轩的历史记载不多,据天津《大公报》载:“上海理文轩书局主人戎君文彬,携带书籍数箱于日前入京,与某某二君商酌拟在琉璃厂地方择地开一书室,并欲聘请精通德文者,翻译各种书籍。”另据《申报》所载《〈蜃楼外史〉二集告成》:“此书仍请大名家撰终,诸君子请从速至上海四马路聚丰园后理文轩书庄购取,每部洋二角,阿芙蓉主启。”可知理文轩彼时开设于上海四马路聚丰园后,是清末戎文彬经营的一家书局。查近代报刊数据库,收录有关理文轩的各类报载资料共475条,其中1893年共325条,是理文轩经营活动见诸报刊数量最多的年份,此后年份均有数量不等的报载信息,1911年后再无消息。由此观之,理文轩主要活动于1893年至1911年间。其次,据光绪三十二年(1906)四月吉立《上海书业公所书底挂号》所示,理文轩所存石印书底共42种,其中《红楼梦》《七侠五义》《野叟曝言》等38种无版权和道署存案。据此分析,理文轩至迟在1906年4月前已石印过《红楼梦》。揆情度理,这一石印本自当为《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结合理文轩经营活动集中在清末时期,则《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应印行于此时。
二、《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的两种底本来源
囿于《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版本(包括残本)的稀见,只有个别学者曾谈及版本问题。如情天在《〈红楼梦〉的异名印本〈警幻仙记〉》中称:“中间又参杂标《金玉缘》及《石头记》的篇页。则知笔者所见本属于书商用三种石印本混合装订之册。可以判断当时一度曾用《警幻仙记》的改名本出版过。”那么,《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究竟是否由三种石印本混拼而成的呢?
从《增批警幻仙记图说》足本和已知残本看,此书的确存在卷端题写不一致的情况,最常见的卷端名称有三种,即“增批石头记图咏卷端”“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卷首”和“增批警幻仙记图咏卷首”。这三种名称在全书中呈现无规律的分布,如“护花主人批序”处、“太平闲人石头记读法”处、“警幻仙记评论”处均题“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卷首”;“读花人论赞”处、“大某山民总评”处则题写“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卷首”;第二册的第一回、第二回的回目前又题作“增批石头记图咏卷首”。这种混杂无序的排布情况,在笔者自藏的《增批警幻仙记图说》残本也可以觅得例证,如图3.1、图3.2、图3.3所示,分别是第105、106、107卷的卷端名称:
图3.1:《绘图增批石头记》
105.1a
图3.2:《绘图增批石头记》
106.1a
图3.3:《绘图增批石头记》
107.1a
不仅如此,翻检《增批警幻仙记图说》足本,其卷端名称有8种之多,见表1所列:
据上表可知“增批石头记图咏(说)”和“增批警幻仙记图说”是较为常用的卷端名称,书中还使用了他本未见的新奇名称——悼红新录(图说、图咏)。有趣的是,在《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的第38卷和第90卷处出现了“增评补图石头记”字样,在第69卷和第105卷处出现了“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字样。这一奇诡的版本现象,正与情天所称“混拼之说”不谋而合。不过,这种看似混拼的版本状态,实际并非上海理文轩择取不同石印本拼配的结果。原因是,全书16册保持着相对统一的板式风格,外封、题签、纸张和装订工艺相同,正文行款、边框宽高与花纹亦保持一致,无疑是同一时间石印而成,只不过卷端名称频繁改易罢了。
8种卷端名称共存于一书之中,这种奇特的版本现象不仅在《红楼梦》的出版史上颇为少见,即被置于整个中国古代小说出版史上恐亦无出其右者。那么,这种现象的成因究竟为何,它与《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的出版过程又与怎样的关联呢?笔者认为,8种卷端名称虽不能证明《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由多种石印本混拼而成,但也说明《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可能由不同抄录者分别誊抄、过录,然后汇集成书并付石印行的事实。翻阅这部足本,不难发觉书中至少存在4、5种不同的笔迹,即它的石印书底由多位抄写者誊抄而成。细察之下,大抵卷端名称有异的章回系由不同抄写者抄录,卷端名称一致的章回则大抵由同一人誊抄。
结合8种卷端名称和多种书写笔迹分析,不同的抄写者在抄录文本时未对所抄各卷卷端进行统一调整。如今所见的“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增批石头记图咏”“增批悼红新录”等名称均系抄写者抄录文本时改易之名。至于第38卷、第90卷保留的“增评补图石头记”和第69卷、第105卷保留的“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均为其所据底本之卷端名称的遗留痕迹。或许是抄誊时间紧迫而未加统筹,或许因后期校改不易,理文轩书局最终未对卷端名称加以统一,草草地将底稿照相、付石印行,致使前人误以为它是由几种不同石印本混拼而成。
8种卷端名称不仅反映出理文轩书局彼时所处的杂乱、无序的经营状态,还勾连出另一个有趣的话题——《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的底本究竟为何?据笔者所见的70余种清末《红楼梦》铅石印本,凡归属“二家评本”系统的版本之卷端均题“增评补图石头记”,凡归属“三家评本”系统的版本之卷端均题“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凡归属“蝶芗仙史评订”系统的版本之卷端均题“增评加批金玉缘图说”,几无例外。而《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内存的8种卷端名称,其中恰有“增评补图石头记”和“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两种。按此提示查检,卷端题署“增评补图石头记”的第38卷、第90卷所据底本确为《增评补图石头记》,卷端题署“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的第69卷和第105卷据底本确为《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第105卷前2叶据《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誊抄,其后据《增评补图石头记》补抄配成)。
若将《增批警幻仙记图说》与《增评补图石头记》《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细加对校,不难发现《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的首卷系据《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抄成。以“太平闲人石头记读法”为例,《增评补图石头记》中有“一经批评”一句评语,《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作“得闲人批评”,《增批警幻仙记图说》与后者同;《增评补图石头记》又有“石头记之造孽”一句评语,《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与《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均无此句;《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有“一起涌现,夫然后闻之足戒,言者无罪,岂不大妙”一句,《增批警幻仙记图说》与此相同,《增评补图石头记》无此句。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据此推之,《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的首卷乃据《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抄成,当属无疑。
对正文百二十回加以考察,可知除第62卷、第63卷、第69卷、第105卷(前2叶)所据底本为《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外,其余章回均据《增评补图石头记》抄成。比如黛玉初入贾府一节,《增评补图石头记》写到贾母派身边“两个丫头名唤紫鹃、鹦哥的”去侍候起居,然而鹦哥在后文全无登场。《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改作贾母派身边“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的”去侍候黛玉,此“鹦哥”即紫鹃是也,《增批警幻仙记图说》与此相同。诸如此类的例证尚有许多,此处仅举一例,用以说明《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底本的复杂性。
综上所述,《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系由4、5位不同的抄写者分别依据《增评补图石头记》或《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抄录、汇总而成。在这一过程中抄写者还对底本原有的姚燮、张新之的回末评肆意删减,又补入一些其他来源的评语,造成《增批警幻仙记图说》评语来源颇为复杂的结果。
三、《增批警幻仙记图说》是最早的蝶芗仙史评订本
学界通常据一粟《红楼梦书录》所言,将光绪三十二年(1906)九月上海桐荫轩石印《全图增评金玉缘》视作最早的蝶芗仙史评订本。杜春耕曾在《石印本〈红楼梦〉(自存)综述》一文中提出商榷意见,认为自藏光绪二十五年(1899)《增评全图石头记》是最早的蝶芗仙史评订本:
第一册开头一行为“增评补图石头记卷一,海角居士校正”,后面十五册大多为“增评加批金玉缘图说卷×,蝶芗仙史评订”。所以,此本可以看作现在已知最早的蝶芗仙史评订本之一;而以前学界多遵从《书录》记载,认为桐荫轩本才是最早的蝶芗本。
杜先生的观点虽有版本实物作为证据,但从这一版本的面貌看,与其说它是最早的蝶芗仙史评订本,不若说它实际是《增评全图石头记》与蝶芗仙史评订本混配的本子,并非版本原貌。无独有偶,首都图书馆亦藏一部1899年《增评全图石头记》(索书号:丙四5194),残存15册,末册为递藏阶段混入其中的蝶芗仙史评订本。因此,就目前所掌握的材料看,1899年《增评全图石头记》并非蝶芗仙史评订本系统的版本,更不可能是这一版本系统的最早者。
那么,1906年桐荫轩石印本是否是最早的蝶芗仙史评订本呢?答案也是否定的。通过对《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和桐荫轩石印本的对校,可知二者具有紧密的、直系的版本关系。具体而言,《增批警幻仙记图说》乃桐荫轩石印本的底本,分析如下:
首先,两者存在共有的文字错舛、罅漏,可证明它们存在直系承继的版本关系,如表2所示:
这些错讹或系形误所致,或系有意改动。二者共有的讹误恰好证明彼此间存在直系承继的版本关系。
其次,两种版本在版式、内容、插图等方面高度一致。比如,二者的正文行款同为每半叶21行,行40字,版心均无鱼尾,仅标卷数和页码。除极个别的书叶存在文字移位的情况外,正文与评点几近全同且每叶的起止字均相同。再如,《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第五回的“十二支曲”的曲牌均设墨围加以凸显,这在近代《红楼梦》石印本中颇为少见,桐荫轩石印本有着相同的设计。又如《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第八回的通灵宝玉和金锁的绘图,与其他石印本多有不同,但桐荫轩石印本却与之高度相似。此外,《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第63卷、第69卷、第105卷末保留了姚燮的回末评并标注“大某山民评曰”字样,其余各回回末均无,桐荫轩石印本与此情况全同。
再次,桐荫轩石印本所据底本亦有二种,它的首卷、第62卷、第63卷、第69卷和第105卷(前2叶)所据底本为《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其余章回系据《增评补图石头记》抄成。这一情况与《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完全相同。若说两者无直系承继的版本关系,岂非咄咄怪事。
最后,从二种版本的卷端名称之变化亦可佐证《增批警幻仙记图说》是桐荫轩石印本之底本的判断。《增批警幻仙记图说》有8种卷端名称,而桐荫轩石印本中只有“增评加批金玉缘图说”一种。虽然,通过卷端名称的多寡并不能直接说明两个版本的继承关系。但8种卷端名称,实际暗示着相应章回所据底本存在差异的事实,而桐荫轩石印本统一的卷端名称、统一的评点者署名、大体相同的抄写字迹,遮蔽了这一事实。上述现象表明,桐荫轩石印本是在《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的基础上重新誊录文字,并对格式加以统合后刊印的版本。桐荫轩书局仅需将凌乱的卷端名称加以统一,增补“蝶芗仙史评订”字样即可完成工作,省时、省力,符合近代书局寻求快速牟利的商业期望与避繁就简的出版规律。
反之,若说桐荫轩石印本是《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的底本,就必须合理解释如下疑问:第一,如果仅仅是据底本进行抄录,在版式、内容几乎全部承袭的情况下,为何频繁改换卷端名称,删减“蝶芗仙史评订”的署名?第二,《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的抄录者是如何辨识出桐荫轩石印本第38卷、第90卷的底本是《增评补图石头记》,并在卷端处题写“增评补图石头记”呢?又是如何辨识出第62卷、第63卷、第69卷和第105卷(前2叶)的底本是《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并在卷端处题写“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呢?很难想象这些手民对《红楼梦》版本能有如此细致的了解。
有些研究者可能会说:改换卷端名称是书局主为博人关注而刻意为之的,或是为规避有司查禁的被动举措。但《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只是改换了卷端名称,每册外封仍署“全图增评金玉缘”,书名叶仍题“绘图增评金玉缘”,均系清末《红楼梦》石印本中最常见的一个名称,并不能达到引人注目或规避禁毁的效果。
此外,笔者所见外封或书名叶题署“上海理文轩”的版本,不论墨色石印还是五彩石印,均系《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可见,理文轩在1906年4月前呈递上海书业公所的《红楼梦》石印书底即《增批警幻仙记图说》。这样一来,《增批警幻仙记图说》是桐荫轩石印本底本的判断更加可信了,毕竟桐阴轩石印本的印行时间略晚数月。
综上所述,可知《增批警幻仙记图说》是桐荫轩石印本的底本,是最早的蝶芗仙史评订本。这一发现对学界重新认识《红楼梦》蝶芗仙史评订本的版本系统,重新确立相关版本研究的坐标具有重要意义。
四、《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的文献价值及其研究意义
《增批警幻仙记图说》足本的发现,有助于研究者重新审视这一“新”版本,厘清相关问题,对重新构建《红楼梦》的近代版本系统,纠正过去的认识偏差有所裨益。《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的文献价值及其研究意义,主要表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第一,《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在20世纪80年代始为学界所关注,但四十年来,这部带有神秘色彩的《红楼梦》版本却迟迟未露全貌,以致相关研究长期处于停滞的状态。这一足本的出现为我们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历史信息:《增批警幻仙记图说》是上海理文轩出版、发行的一种《红楼梦》石印本,出版时间在光绪三十二年(1906)四月前。全书共16册,售价洋元二元四角,与清末民初其他《红楼梦》石印本售价大抵相同。
学界对上海理文轩缺少关注,研究不多。据韩锡铎等编纂的《小说书坊录》载,上海地区曾出现两家理文轩书局。一名“理文轩书局”,曾于光绪十九年(1893)石印《吴友如绘图第一情书听月楼全传》二十回;一名“上海理文轩”,曾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铅印《大明奇侠传》十四卷,五十四回。朱联保《近现代上海出版业印象记》亦提及上海理文轩出版《听月楼全传》的情况。结合两家说法,出版《听月楼全传》的理文轩书局与出版《大明奇侠传》的上海理文轩,极有可能是同一家书局。《增批警幻仙记图说》不仅为研究上海理文轩石印出版提供了新的版本实物,其后出现的五彩石印本还证明上海理文轩曾在清末开办彩色石印业务。
第二,《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对我们重新认识和考察蝶芗仙史评订本的版本系统,以及开展相关研究,厘清一些疑难问题有所助益。在未见到《增批警幻仙记图说》足本之前,探讨蝶芗仙史评订本系统的版本递嬗,往往只能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比如,探究1908年求志斋石印《全图增评金玉缘》、清末石印《足本全图金玉缘》(行款为每半叶27行、行58字)的底本时,只能将其简单地归入蝶芗仙史评订本系统,将桐荫轩石印本笼统视作其底本。现在看来,这一判断并不准确。因为,求志斋石印本中残留着《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的一些痕迹,如卷端题写“增批石头记图咏”等。由此观之,求志斋石印本虽与桐荫轩石印本高度相似,但事实上,它是据《增批警幻仙记图说》抄成的,与桐荫轩石印本同源而异流。
第三,笔者收集、整理《红楼梦》石印本时,发现了三种与中央民大藏《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同一系统的版本:1、笔者自藏《增批警幻仙记图说》为五彩石印本,残存最末的十六回,合订为一册。封面选用质地较厚的封纸,主色调为浅红色,外封所印图案与中央民大藏本的书名叶背面相同。2、笔者曾见一部《增批警幻仙记图说》,与中央民大藏本几乎全同,只是书名叶上题“绘图增批石头记”,无“批发处 发行所 上海理文轩存古书局”字样,亦未标明售价。3、绍兴图书馆历史文献馆庋藏一部《增批警幻仙记图说》五彩石印本,凡16册,各册外封颜色不一,或题“绘图增批石头记,铁石汉题签”或“绘图增批石头记,泉唐蔡麟题签”,正文内容与中央民大藏本全同,实系照相翻印而成。南京图书馆古籍阅览室另藏一部,与绍兴图书馆藏本属于同一版次。对《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及其翻印本的研探,势必会推动《红楼梦》铅石印本研究朝向更为全面的方向发展。
第四,《增批警幻仙记图说》卷端名称的复杂、多变,是《红楼梦》近代出版史上一个有趣的文化现象,反映出其特殊的成书、出版过程对书籍面貌生成的影响,同时说明随着近代书业的勃兴与小说的多批次出版,书名、标题和卷端名称的繁复、多变及其改换的随意性,有时超乎想象。
第五,《增批警幻仙记图说》足本的出现,有助于我们重新审视蝶芗仙史评语的复杂来源,考察小说出版之于评语汇集的重要作用。过去,学界对蝶芗仙史评订本关注较少,仅知其评点至少存在6种来源,但并未探究背后的原因。如前所述,大致可以确定蝶芗仙史评语的复杂来源与《增批警幻仙记图说》特殊的出版过程有关。经笔者核查,在蝶芗仙史评订本中有2500余条采自《增评补图石头记》或《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有26条采自道光间范锴所撰《痴人说梦》,另有8条与晚清刘履芬的《红楼梦》评语相同。此外尚有1100多条评语暂未寻得来源,似亦采自他书。
总而言之,《增批警幻仙记图说》足本的出现,不仅为《红楼梦》近代版本研究提供了新的版本实物,更重要的是它独特的版本价值及依附其上的多种文化意义。它的出现对推动蝶芗仙史评订本的相关研究具有不容忽视的作用,直接改变了过去学界对《红楼梦》晚清石印版本谱系的认识,并将重新确立相关版本研究的基点。
武迪(1992— ),男,河北保定人,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主要方向为明清小说、戏曲。